“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，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；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，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”。

这节选自诗人余秀华于2014年10月所作的一首爱情诗《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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乍看之下，《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》在本应“含蓄、低调、柔软”的情诗中显得格格不入，粗鲁又直率。

正是余秀华的粗鲁和直率，冲击了现代人伪装的软肋：在被压得踹不过气的生活里，人们痛恨伪装又不得不依赖伪装。

就这样，《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》走红了网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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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名后的几年里，余秀华以各种方式出现在人们面前，在访谈节目中，在颁奖典礼上，在诗歌谈论会中，甚至在电影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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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陆续在各地点映的纪录片《摇摇晃晃的人间》即是她的电影，她的人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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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.农妇、脑瘫、残疾、女诗人

出生时因倒产、缺氧而造成脑瘫，使余秀华行动不便，说起话来口齿不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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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中毕业后，余秀华赋闲在家，在父母的包办下，一个大10多岁的男人入赘到她家。

2009年，“在非自由恋爱下结婚”的余秀华正式开始写诗，主题多关于她的爱情、亲情、生活感悟，以及她的残疾和无法摆脱的封闭村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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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14年，余秀华的诗《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》走红全国，她从普通的农村妇人，一下子变成名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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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秀华红了，红到导演为她拍摄纪录片，红到媒体给她贴各种各样的标签“脑瘫、农妇、诗人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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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了以后，她的私生活也被晾在了公众的面前。

02.宁死也不要继续的婚姻

“你现在越出名，老子越不离婚，你现在走到哪老子就跟到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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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现在你出名了不要我了，老子叫你连名都没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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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纪录片《摇摇晃晃的人间》里，余秀华丈夫（前夫）对她说的话。

前夫是个朴实的、没读过多少书的工人，粗鄙庸俗，不懂女人心——“下雨天不会接你，相反，要是你摔跤，他回来还会笑话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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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个人生活的二十年里，余秀华一直想着离婚，离婚，离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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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如果在出名之前离婚，还好办点，出了名要离婚，就会被别人指指点点，说你出名了就把老公蹬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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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余秀华依然坚持离婚没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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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活给人家看。”余秀华的母亲——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的妇女，无法理解她离婚的强硬态度，在母亲眼里，活着，是为别人而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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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对离婚，前夫还搬出了余秀华的母亲，要她向母亲道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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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余秀华坚持认为，人生应该由自己决定，其他人说了不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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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夫、母亲和余秀华没有共同语言，也理解不了她的精神世界。他们之间不是世俗层面的矛盾，是精神层面、人格层面、价值观上的矛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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谈起女性独立，余秀华说得也头头是道。“很多女人觉得得过且过挺好，因为她的经济无法独立，如果离了婚，自己以后的生活能不能有保障。”之前她一直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自由，经济独立之后她想要现实世界的自由。最终余秀华能够离婚，还是钱起了作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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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有钱了，也不是很多钱，可以给他买个房子，这时婚就离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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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婚以后自由了吗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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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秀华说自己并没有获得自由，因为她现在的生活状态，不是自己喜欢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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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婚，对她来说，是一个生命的仪式。这个仪式代表的，是挥别过去，迎接未来。

其实，余秀华对人生抱有一种深深的悲观，她多次在采访中感叹：“这辈子与爱情无缘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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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难道还有明天，可惜还有明天。”（《摇摇晃晃的人间》的英译名《still tomorrow》取自于余秀华的诗《这一夜，我是疼的》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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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3.活着的唯一态度——强大精神

余秀华是个纠结的人，悲观来自她无法抵抗的命运——天生小脑脑瘫；行动不便；口齿不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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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常为自己的外表自卑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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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不能象她们一样，穿上高跟鞋，在明媚的阳光里读书，我只能在泥土里行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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即使出了名，上帝不会给你的东西，它永远不会给——躯壳还是原来的模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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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抵这就是生命的平衡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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悲观的同时，她又积极乐观，直视命运并且努力改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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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觉得你的命运不好是你没有能力改变，所以不应该怨天尤人。你要活着就要强大精神，这才是活着的唯一态度，人生就是一个个的困境来推动它向前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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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如王小波所说：人生唯一的不幸是你的无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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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秀华的很多诗句都透着那么一股韧劲，仿佛灿烂花丛中倔强的野草。越是想拔掉它，它越是要疯长。

“我请求成为天空的孩子

即使它收回我内心的翅膀”

“有时我是生活的一条狗

更多时，生活是我的一条狗

坚强不是一个好词儿

两岸的哈哈镜里

它只能扁着身子走过”

“我的诗歌只是为了取悦我自己：与你无关

请原谅，我以暴制暴，以恶制恶

请原谅，我不接受那些无耻的同情

这个世界上，我只相信我的兔子

相信它们的白

相信他们没有悲伤的死亡

做不做诗人我都得吃饭，睡觉

被欺负就会叫

我不得不相信：哪怕做一个泼妇

也比那些虚伪的人强”

《诗刊》编辑刘年说的很对：“她的诗，放在中国女诗人的诗歌中，就像把杀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闺秀里一样醒目——别人都穿戴整齐、涂着脂粉、喷着香水，白纸黑字，闻不出一点汗味，唯独她烟熏火燎、泥沙俱下，字与字之间，还有明显的血污。”

余秀华字里行间的那种历经挫折的清醒感，是那些养尊处优没有真正吃过苦的人写不出来的。（余秀华家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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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4.因为清晰，所以真实

除了文字里流露出的生活态度，从余秀华的言语中，也能感觉到她性格中的“通透”、“真实”、“倔强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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怼起媒体来毫不留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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节目中被问到：“十几天就能出本书，你怎么看？”

文人与钱，是个自古就存在的对立方，他们代表着高雅与俗气。多数文人为了保住这份高雅，往往会选择“不要钱。”（虽然只是口头上）

余秀华不一样，她说：“当你的诗变成诗集的时候，就是为了卖出去，你既然想卖出去，它就是个商品，就应该抓住这个机遇，包括对出版商和对我都是有好处的，我觉得没什么不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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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喜欢媒体为她贴上的标签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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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不是因为难听（脑残诗人），而是她认为写诗不需要任何身份标签，什么人都可以写，不分贵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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冒着被骂的风险，在公开场合里说：“女人的精神世界比男人高贵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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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人不喜欢她的诗，觉得不够矜持不够含蓄，还称之为“荡妇体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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余秀华倒是看得开：“我就是荡妇你怎么着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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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如果珍惜所谓的清白，也绝不敢写出那样的诗。她不是海边怕浪的农村妇女，她是一步一步临岸的潮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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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刚易折，真实又倔强的人，在生活里并没有很讨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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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如余秀华所说：“我的不幸，在于把人生看得很清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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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份清醒，从她讨论与儿子的关系中可见一斑。

在《锵锵三人行》里，余秀华谈到了儿子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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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传统将孩子当附属品的中国父母不一样，她认为小孩是独立的个体，不能想像他依附着你，或者你以后依附着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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依靠别人过的生活，你就没有了自己，活的也不是自己，所以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独立的精神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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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身上有种无所顾忌的从容，你完全想象不到，她是个在农村生活了四十年，此前从未走出农村见过世面的农妇。

在自述《摇摇晃晃的人间》里，她写道：“我感谢诗歌能来到我的生命，呈现我，也隐匿我……即使我被这个社会污染的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，而回到诗歌，我又干净起来。诗歌L一直在清洁我，悲悯我。”

“而诗歌是什么呢，我不知道，也说不出来，不过是情绪在跳跃，或沉潜。不过是当心灵发出呼唤的时候，它以赤子的姿势到来，不过是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在摇摇晃晃的人间走动的时候，它充当了一根拐杖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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